天顺快讯:
1991年1月初,一天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,我收到了孙犁先生的一封信。当时拿到这封信时,我很高兴,但同时也挺纳闷:孙先生刚回了我一封信,又追一封信,这是怎么回事呢?我心存疑惑,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封信,把信抽了出来。抽出来我才知道,这不是一封信,而是孙犁先生用宣纸写的一幅斗方,上面用毛笔写了八个大字:淡泊明志,宁静致远。从落款看并不是写给我的,而是写给另外一个人的。这个人的名字很陌生,在文坛上也没有什么名气,过了这么多年,我实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了。
这一定是孙先生寄错了,才寄到了我这里。他年纪大了,跟他联系的人又多,偶尔出那么一回错也是有的。后来我又想,我多次想请孙先生给我写幅字,一直没好意思开口,哈,这回机会来了。于是,我立即给孙犁先生去信求字,并把他寄错的那幅字夹在里面,给他寄回去了。
过了不长时间,孙犁的信就来了,里面如我所愿夹了一幅很大的字。孙犁先生在信中写道——
跃强同志:
今早收到来信,随即找了一幅字,题款寄奉。我不会写字,山东书家如云,一定惹人发笑了,留个纪念而已。
今冬,我连续犯腹泻旧疾,身体很受影响。然亦无大碍,希勿念。
专此,祝
好!
孙犁
一月九日上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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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了孙犁先生的信,接着展开孙犁先生赠与的那幅墨宝。上面写的是一首鲁迅的诗——天顺
文章如土欲何之,
翘首东云惹梦思。
所恨芳林寥落甚,
春兰秋菊不同时。
看得出来,这幅字是早已写好了的,也是孙犁先生认为写得较为满意的一幅。左上角的题款“跃强同志留念 1991年1月9日”,是后来补上去的。我很感动,当即写了一封信,向孙先生表示感谢。
当年我第一次拜见孙犁先生时,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:“跃强,你读书少!”孙先生一语击中我的软肋,我收到他写的鲁迅这首诗,除了第一句勉强能懂,再往下连起来就不知道是啥意思了。书架上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的《鲁迅全集》,我在第七卷的第432页,找到了孙犁给我书写的那首诗。诗题“偶成”,下面只有一条注释:《鲁迅日记》一九三二年三月三十一日:“又为沈松泉书一幅云:‘文章如土欲何之……’”这注释对于我来说等于没注,我还是弄不懂。后来,我在一所大学里,请一位研究鲁迅的专家朱教授给我讲一讲。朱教授看了孙犁先生的信,接着就称赞孙犁先生的文章。他说:孙犁先生晚年的文章,那真是圆熟,就跟蚕老了一样,浑身透明,吐一口就是丝。……他给你写了这么多信,还给你书写这么大的条幅,很难得!你要好好保存呀!
我说:那是!那是!
接着,他就给我讲鲁迅先生的那首诗。对最后那一句,还讲了两种不同的解释和自己的看法。讲完之后,他从书橱里拿出一本文物出版社1976年8月出版的《鲁迅诗稿》,翻开,找到了鲁迅先生书写的那首《偶成》。朱教授说,鲁迅先生的书法,风格独具,古雅厚重,金石味浓。你看,他用手指着最后一行诗时说,这里只剩了一个“时”字,按说这是书法上的大忌。可是鲁迅先生补救得好:一,他把这个“时”字稍微拉长了一些。二,“时”字下面隔一个字宽的矩离,写下了稍小一些的五个字:“松泉先生属”,接着写下了“鲁迅”两个字,然后盖了一方印章……天顺
从朱教授那里回来不久,我就把孙犁的这幅字装裱了,直到现在,一直挂在我的书房里。再后来,我向孙犁先生学习,也拿起毛笔学起了书法,学米芾,临《方圆庵》,读了大量书法方面的书,看了很多名家的字帖。这时再看孙犁先生的字,就有了新的看法。孙犁先生是懂书法的,他小字写得好。他给我的十多封信,无论是用毛笔写的,还是用钢笔写的,那字都挺好。你从他的字上可以看出来,孙犁先生是读过不少字帖的,那字有来历。而孙犁先生待人的热心、诚恳和坦荡,更值得我永生铭记,好好学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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