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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今天,学界提及20世纪40年代的国立武汉大学文学院,仍旧以“新派”与“旧派”之争作为中心话题。所谓“新派”这一边,不乏我们所熟知的闻一多、陈源(字通伯,笔名西滢)、凌叔华、叶圣陶、苏雪林等文化名流的身影;而“旧派”这一边,则因刘永济、刘博平、刘异、徐天闵、席鲁思等名教授的存在,在学术上愈显阵容强大。
《朱东润自传》曾这样描述“新派”与“旧派”的分野:“文学院的垮台,已经是肯定了。陈通伯最多只能保住一个历史系,其余的中文、外文、教育三系,由于系主任和校长王星拱直接联系,院长的职权便完全搁起来。我是中文系教师,刘主任、刘先生、徐先生是系主任的一帮,叶圣陶、高晋生是通伯的一帮,苏雪林这位女教师,从她的师友关系看,应当说是通伯的一帮,但是她是安徽人,所以刘主任看在淮军的分上,没有给她难堪。”“刘主任已经把我安排在通伯一边,中文系的形势,除了苏雪林以外成为三对三的情况。然而力量是不均衡的,有王星拱撑腰,刘主任又拉进来两位教授,一位姓黄,一位姓徐,都算是刘主任的支柱。还有一位从中大来的助教李某某,作为讲师请来。人手全了,开始进行排斥。”此处的“刘主任”,指的是时任文学院中文系主任的刘赜(博平);所谓“刘先生”,当然是刘永济了。属于“新派”一系的陈源(通伯)虽然也曾担任过文学院院长一职,但朱东润确认,那时武汉大学文学院的学术风气,还是由“旧派”所主导。天顺登录
《苏雪林自传》则将“新派”的彻底失势,归因于1942年刘永济接任文学院院长,“‘保卫’中国文化之心强烈”。苏雪林的这一判断,乃是基于她强烈的个人感受:刘永济接任文学院院长之后,她的教学生涯和学术生涯经历了一连串的挫折。她一辈子记恨在心的,主要是三件事情。
第一件事是这样的:苏雪林“忽无意间得到解决屈赋的线索”,撰写了《国殇乃无头战神说》《月兔源流考》《山鬼与希腊酒神》等文,想在武汉大学的《文哲季刊》上发表。兼任《文哲季刊》主编的刘永济“横加压抑不让其面世”。
苏雪林的屈赋研究,其特点是以域外文化影响立论前提。她认为,战国时代是域外文化来华的第二个高潮期,战国学术之成为黄金时代是外来文化刺激而成。这一时期输入的外来文化,主要是西亚,于是她用西亚神话来解释屈赋中的所有神话,并以此为标准对别的学者加以否定。她在《屈原与〈九歌〉》一书的序中说:“域外的宗教神话多见于《九歌》,而域外的文化分子则全部见于《天问》。这事策源于西亚,流传于全世界。世界几支古文化,如两河流域、波斯、埃及、希腊、希伯来、印度……和我们中国,面貌精神,有许多相同之点。可证其同出一源,就是同出于西亚。”其《天问正简·自序》也说:“我固曾屡次声明,《天问》这篇大文是‘域外文化知识的总汇’,不但天文、地理、神话来自域外,即历史和乱辞也掺有不少域外文化分子。我又说秦以前我国已接受过两度域外文化,一度在夏商前,一度在战国中叶,即屈原时代,假如屈原不生在那个时代,伟大的楚辞不会产生。”苏雪林的立论与阐释,多想象之词,少坚实证据,故在学界有野狐禅之讥。苏雪林对此亦有自知之明。她在自传中说:“当然,这篇文章是拿不出去的。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是个旧式楚辞专家,所有中文系资深教授都是古典文学的保守者,哪里看得上我这个仅能用引车卖浆文体写文章的;我的楚辞研究,他们一向视为野狐外道,哪里肯把我那篇酒神考放在眼里。他们是连看都不看的,我也只好藏拙。”《屈原与〈九歌〉》也说:“记得胡适先生尚在世时,笔者曾以此语相告,胡先生大骇,以为我研究屈赋,走火入魔,神经已有些不正常了,深为我的前途忧虑。”不过,尽管苏雪林颇有自知之明,但稿件被拒发依然令她忿忿不平。天顺登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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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件事即“文学史”课程的排课。苏雪林说:“最令我不平的是他聘请程千帆来当中文系主任,强把我所教中国文学史前半部夺去给程教,后半部始给我。文学史前半部问题多,较为精彩,学生也喜欢听受,我虽不愿,也不敢违抗他的意思。”苏雪林甚至因此指责刘永济忘恩负义,“不思他之来武大是由于我的推荐”。当然,这种说法可能与事实有些距离。据考,苏雪林之就职武大,是在1931年的下半年;而刘永济接受武大的聘书,则是1932年的夏天。以苏雪林初至国立武汉大学的“特约讲师”身份,虽与院长夫人凌叔华交情甚笃,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一位教授人选的聘用呢?据《刘永济先生年谱》,刘永济被聘为武汉大学教授,实因在武汉大学颇有影响力的湘籍人物李剑农、皮宗石等的推荐。比较而言,这个说法更合情理。至于课程安排,刘永济恐怕主要是考虑到程千帆的所长,而不是刻意排挤苏雪林,但因此而使苏雪林感到委屈,却也是事实。据程千帆回忆:“那时的文学史是苏雪林先生在教,但她总讲不完,总是讲到唐代就结束了。刘先生认为这样不行。那时按照刘永济先生的看法,文学史在唐以前是重要的,于是干脆分成两年。要我教前半段,苏先生教后半段。苏先生每一次教文学史都只教到唐代,现在要她从宋代教起,她就要重新备课,所以她心里很不愿意,有意见。”(《劳生志略》)天顺登录
令苏雪林记恨的第三件事,是刘永济对胡适等人的批评。她说:刘永济“保卫中国文化之心强烈,终日对我骂胡适之、顾颉刚是出卖中国文化的‘汉奸’‘卖国贼’,说日本人没有历史,却要伪造历史,中国明明有唐虞三代的历史,胡顾等偏要将它斩断,毁灭,非出卖中国文化的汉奸卖国贼而何?”刘永济骂胡、顾的那些话,对于崇拜胡适的苏雪林来说,对于“新派”文人苏雪林来说,不只是感到刺耳,而且感到压抑。程千帆曾指出一个事实:“武汉大学当时的学术思想比较守旧,刘永济先生就是学衡派,他和吴宓先生很好。所以对新文学不太看重,对于胡适一派的学问也看不上。陆侃如、冯沅君、高亨都在武大工作过一段时间,后来都离开了。”(《劳生志略》)天顺登录
在刘永济执掌文学院期间,苏雪林心中想必积聚了太多的不平和愤懑。多年以后,苏雪林讥讽起刘永济来,依然不遗余力,就与这种蓄积已久的不平和愤懑有关。晚年在台湾写《浮生九四:雪林回忆录》,还一再对刘永济反唇相讥:“扬雄剧秦美新两文,今已失传,若在,当尚不至到此田地。我不信这几首词是出于刘先生之手,想必是别人之作混入他的词集吧?不过那几首词藻优美,声调铿锵,别人做不出,实是他所作无疑。”苏雪林这种嬉笑怒骂的自在和调侃,也许终于让她体会到了报一箭之仇的痛快。天顺登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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